【原文】
吾居乎鄉，客遺善筆二。其一於友人，而用其一。銳而端，圓而勁，以摹畫，咸與心稱，愛之不忍妄用，遇佳紙墨洎文辭則以書，書畢，滌而藏之。恣意率手有所作，則用其次者，是以雖甚久而猶新焉。他日友人至。問其所得，則曰敝而棄之矣。詰其用，則紀錢粟貨利1卑猥2事， 不稍惜，視之與里巷3所為偏欹軟惡4者等，不知其為美也。吾聞而嘆之。友人曰：「子何嘆之細也？以余用斯筆也，而違其任，余則有過矣。雖然，世之用人者，得無有甚於余之用筆者乎？筆易為也，美者易得也，用久必敝5，固其職也。今夫所謂賢士君子者，天之生也難，生而不夭死，不疾病，獲全其美也尤難。然而用之者，不任之以立政教、修紀法、居廟朝，治海內，而卑位冗職是命。一不快於意，不待其敝而棄之，且加不勝之法焉者，亦眾矣。不彼之嘆，而於筆焉惜，是尚為知類也哉？」吾愧乎其言，謂之曰：「筆吾所任也，故吾知愛而嘆之。任人非吾事也，吾其敢僭而嘆乎？若姑修其可任者以待人之任己，何暇乎世之嘆，而吾之疑邪？」
【注釋】
1.
貨利：貨物財利。意指買賣經營之事。
2.
卑猥：瑣碎低下。
3.
里巷：街道。
4.
偏欹軟惡：意指質量欠佳的東西。偏欹，傾斜不正。軟惡，欠缺個性。
5.
敝：破敗、破損。
【語譯】
我居住在鄉里，客人送我兩枝好筆。（我把）其中一枝送給朋友，另一枝自己使用。（這枝筆）精尖端直，鋒毫圓勁，用來寫字繪畫，都稱心如意，（我因此）愛惜它不忍心隨便使用，（只會在）遇到好的紙墨為文章潤色（時）才用它書寫，書寫完畢，就洗乾淨收藏起來。（如果是）隨意書寫另外的雜事，就用其他質素較次的筆來寫，所以這枝筆雖然用了很久卻還像新的一樣。有一天好朋友過來，問起他所得到（我送贈）的那枝筆，他回答說已經破舊丟掉了。問他是怎麼用的，原來記錄那些錢米買賣等低等事也用它寫，不怎麼愛惜，把它看 得像鄉間破敗鄙陋的東西一樣，不懂得這枝筆的優越之處。我聽了為之感歎。朋友說：「你為何為這種小事而感歎呢？我用這種筆寫無關緊要的事，違背了毛筆真正的作用，我是有過錯的。雖然如此，世上任用人才者的過錯，恐怕遠超過我粗用這枝筆（所犯的錯）吧？筆容易製作，好筆也容易得到；用久以後必然破敗，這本來就是毛筆盡職的結果。今天那些所謂的賢士、君子，上天造就一個也困難，生下來後沒有夭折、沒有生病、得到保全的尤其難以做到。然而那些任用他們的人，不讓他們制定法令教化制度、修訂國家的綱紀法律、在朝廷做官、治理天下，卻任命他們擔任低微閒散的職務。稍不滿意，不等到他們衰老就棄而不用；而且加以不能勝任的職務，亦太多了。你不感歎那些事，卻為這枝筆感到惋惜，你（這種態度）還能算是明白事理的人嗎？」我為他的話感到羞愧，對他說：「筆是我能使用的，因此我知道愛惜它並為它感歎。任用人才不是我的分內事，我哪敢僭越本份去感歎呢？你姑且努力做好你能勝任的工作來等待別人任用自己，哪裡有空閒顧及世人感歎、我的困惑呢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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