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出師表》(3)
【課文】
出師表
先帝1創業2未半而中道3崩殂4，今5天下三分6，益州疲弊7，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8。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9，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10，蓋追先帝之殊遇11，欲報之於陛下也。誠宜12開張聖聽13，以光先帝遺德14，恢弘志士之氣15，不宜妄自菲薄16，引喻失義17，以塞忠諫之路也18。
宮中府中，俱為一體19，陟罰臧否20，不宜異同21。若有作姦犯科22及為23忠善者，宜付有司24論其刑賞25，以昭陛下平明之理26，不宜偏私27，使內外異法也28。
侍中、侍郎29郭攸之30、費褘31、董允32等，此皆良實33，志慮忠純34，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35。愚以為宮中36之事，事無大小，悉以咨之37，然後施行，必能裨補闕漏38，有所廣益39。將軍向寵40，性行淑均41，曉暢42軍事，試用43於昔日，先帝稱之曰能44，是以眾議舉寵為督45，愚以為營46中之事，事無大小，悉以咨之47，必能使行陣和睦48，優劣得所49。
親賢臣，遠小人50，此先漢所以興隆也51；親小人，遠賢臣，此後漢所以傾頹52也。先帝在時，每與臣論此事，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、靈也53。侍中54、尚書55、長史56、參軍57，此悉貞亮死節之臣58，願陛下親之信之，則漢室之隆，可計日59而待也。
臣本布衣60，躬耕於南陽61，苟全62性命於亂世，不求聞達63於諸侯。先帝不以臣卑鄙64，猥自枉屈65，三顧臣於草廬之中66，諮臣以當世之事，由是感激67，遂許先帝以驅馳68。後值傾覆69，受任於敗軍之際，奉命於危難之間70，爾來二十有一年矣71。先帝知臣謹慎，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72。受命以來，夙夜憂勤73，恐付託不效，以傷先帝之明，故五月渡瀘74，深入不毛75。今南方已定，兵甲76已足，當獎率三軍77，北定中原，庶竭駑鈍78，攘除姦凶79，興復漢室，還於舊都80。此臣所以報先帝，而忠陛下之職分也81。至於斟酌損益82，進盡忠言，則攸之、褘、允等之任也。
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83，不效，則治臣之罪84，以告85先帝之靈。若無興德之言86，則責攸之、褘、允等之慢87，以彰其咎88。陛下亦宜自謀，以諮諏善道89，察納雅言90，深追先帝遺詔91。臣不勝92受恩感激。今當遠離，臨表涕零93，不知所言94。
【注釋】
1. 先帝：指蜀漢昭烈帝劉備。先，對已死去的人的尊稱。
2. 創業：創，開創、創立。業：統一天下的大業。
3. 中道：半路、中途。
4. 崩殂：指天子的死。崩，古時專指皇帝死亡。殂，死亡，粤音曹。
5. 今：現在。
6. 三分：天下分為曹魏，孫吳，蜀漢三大勢力。
7. 益州疲弊：指蜀漢處於艱難之時。益州，指蜀漢的領土，管轄今四川省和陝西省一帶。疲弊，物力匱乏，民生凋敝。
8. 此誠危急存亡之秋：這實在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。此，這。誠，的確、實在。秋，時候。
9. 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：但是內廷的官員在宮廷內毫不鬆懈。然，然而。侍，侍奉；衛，護衛，這裏是指宮廷內的官員。懈，鬆懈、懈怠。內，皇宮。
10. 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：忠心的官員在外面捨身忘死，奮不顧身。忘身，捨身忘死。
11. 蓋追先帝之殊遇：意指內外的大臣努力不懈，捨身忘死，原來是追念先帝的恩典。蓋，原來。追，追念。殊遇，優待、厚遇。
12. 誠宜：誠，的確、實在。宜：應該。
13. 開張聖聽：廣泛地聽取別人的意見。開張，擴大。
14. 以光先帝遺德：將先帝留下的美德發揚光大。光，動詞，發揚光大。遺德，留下的美德。
15. 恢弘志士之氣：把有志之士的志氣發揚擴大。恢，大。弘，寬大。恢弘，也作「恢宏」，發揚擴大。氣，志氣。
16. 不宜妄自菲薄：不應過於看輕自己。妄，胡亂、任意。菲薄，小看、輕視。這句暗示後主不應過於自卑。
17. 引喻失義：指說話要適宜恰當。喻，比如。義，適宜、恰當。引喻，稱引、譬喻。暗指後主講話不恰當，提醒後主要慎言。
18. 以塞忠諫之路：以致阻塞誠心勸諫的渠道。以，以致。塞，阻塞。諫，勸諫。路，渠道。
19. 宮中府中，俱為一體：內宮(內廷)和外府(外廷)，全部一視同仁。宮，皇宮，指內廷。府，丞相府，指外廷。俱，全部。
20. 陟罰臧否：提升善良正直的人，懲罰邪惡奸詐之徒。陟，提升，粤音即。罰，懲罰。臧，善，粤音莊。否，惡，粤音鄙。臧否，善惡。
21. 不宜異同：不應有差異。異同，不一致。
22. 作姦犯科：意指做奸邪事情，觸犯科條法令。作姦，做了奸邪的事情。科，科條、法令。
23. 及為：及，以及。為，做。
24. 有司：職有專司，指部門官員。
25. 刑賞：刑罰與功賞。
26. 以昭陛下平明之治：來顯示陛下公平嚴明的統理。昭，顯示、表明。平，公平。明，嚴明。治，治理、統理。通行本作「理」。
27. 偏私：偏袒，有私心。
28. 內外異法：令到內宮和外府的刑賞準則不同。內外，內宮和外府。異法，刑賞不同。
29. 侍中、侍郎：官職名。
30. 郭攸之：字演長，蜀漢名臣，時任侍中。攸，粤音由。
31. 費禕：字文偉，蜀漢名臣，時任黃門侍郎。費禕，粤音秘衣。
32. 董允：字休昭，蜀漢名臣，時任黃門侍郎。
33. 良實：忠良信實。
34. 志慮忠純：志向忠純，思想純正。志，志向。慮，思想、心思。忠純，忠誠純正。
35.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：因此先帝挑選出來留下給陛下。簡，通「揀」，選擇、挑選。拔，選拔。遺，留下、給予。
36.宮中：宮廷內。
37.悉以咨之：宮廷內全部的事情，都要跟他們商量。悉，全部。咨，同「諮」，詢問、商議、徵求意見。之，指郭攸之等人。
38.必能裨補闕漏：一定能夠彌補缺點和疏漏的地方。裨，補益，粤音卑。闕，通「缺」，缺點、疏漏，讀亦作缺。
39.有所廣益：有所啟發和增益。廣，增加。益，好處、增益。
40.向寵：字巨違。劉備征吳，大軍全線潰敗，獨向寵一軍保存完好，劉備極稱其能幹。時向寵任中部督，故諸葛亮稱他為將軍。
41.性行淑均：性情善良、品格端正。行，行為，粤音幸。淑，善良。均，公平端正。
42. 曉暢：精通。
43. 試用：任用。
44. 能：能幹。
45. 督：中部督，即今禁衛軍統帥。
46. 營：軍營、軍隊。
47. 事無大小句：《三國志•諸葛亮傳》缺此句，清代吳楚材編《古文觀止》按文意補上此句，似較合理。
48. 行陣和睦：軍隊內融洽相處。行，行列。古代軍制，二十五人為一行。行陣，指軍隊。行，粤音杭。和睦，相處和善。
49. 優劣得所：好的差的各得其所。優劣，好與壞，這裏指辦事能力方面。
50. 親賢臣，遠小人：親近賢臣，疏遠小人。遠，疏遠，作動詞用，粤音願。小人，下人，暗指宦官。
51.此先漢所以興隆也：這是西漢興盛的原因。先漢，西漢。所以，原因。
52.此後漢所以傾頹也：這是東漢傾覆衰敗的原因。後漢，東漢。傾頹，傾覆衰敗。
53.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：未曾不為桓靈二帝寵信宦官而痛惜。未嘗，未曾。痛恨，痛惜，遺憾。桓靈，東漢的桓帝及靈帝，寵信宦官，殺害忠良，終致東漢衰亡。
54. 侍中：指前文的郭攸之等人。
55. 尚書：陳震。
56. 長史：張裔。
57. 參軍：蔣琬。
58. 貞亮死節之臣：忠貞信實，願以死報國的大臣。貞亮，忠誠正直，氣節清高。死節，以死報國。
59. 計日：計算着天數，指時日不遠。
60. 布衣：平民、百姓。
61. 躬耕於南陽：在南陽隱居耕作。躬，親自。耕，耕種。南陽：南陽郡，即今日河南南陽和湖北襄陽城西一帶，諸葛亮未答應劉備出山前在此地隱居。
62. 苟全：苟，苟且。全，保全。
63. 聞達：揚名顯貴。
64. 卑鄙：卑，身份低微。鄙，地處偏遠。指地位、身份低微，孤陋寡聞。注意卑鄙的古義與今義指品格低下並不相同。
65. 猥自枉屈：自貶身分，委屈自己。猥，謙辭，猶言「辱」；這裏有降低身份的意思；猥，粤音毀。枉屈，枉駕屈就。
66. 三顧臣於草廬之中：三次到我隱居的草廬探望我(參看作者生平部分)。顧，探望。
67. 感激：有所感而情緒激動。
68. 遂許先帝以驅馳：於是答應先帝奔走效勞。許，答應；驅馳：奔走效勞。
69. 後值傾覆：後來遇上兵敗全軍覆滅之事。值，遇上。傾覆，覆滅，這裏指戰敗。建安十三年(208年)，曹操南下荊州，劉備在當陽長坂抵抗，結果全軍覆滅，傾覆就是指這件事。
70. 受任於敗軍之際，奉命於危難之間：奉命，接受任命，諸葛亮接受劉備任命，出使東吳，聯結孫權抵抗曹操。這兩句的大意是在戰敗之時，危急之際，接受劉備任命出使東吳。
71. 爾來二十有一年矣：自那時算起，已經約二十一年。爾來，自那時以來。有，通「又」，跟在數詞後面，表示約數。
72. 臨崩寄臣以大事：劉備在臨死的時候，把國家大事託付給諸葛亮，並對劉禪說：「汝（劉禪）與丞相（諸葛亮）從事，事之如父。」臨，將要、臨近。
73. 夙夜憂勤：早晚為國事憂慮、孜孜不倦工作。夙，早。夜，晚。憂，憂慮。勤，勤勞。有版本作「夙夜憂歎」，歎，歎息，指早晚為國事憂心歎息。
74. 瀘：河流名，即今金沙江。這裏指諸葛亮在建興三年(225年)親率大軍平定南方各部的動亂。
75. 不毛：毛，莊稼、草木。不毛，草木不生，人煙稀少的地方。
76. 兵甲：兵，武器；甲：裝備。
77. 獎率三軍：獎賞率領全軍。三軍，全軍。
78. 庶竭駑鈍：希望竭盡自身有限的才能。庶，希望。竭，竭盡。駑，劣馬，引申指才能低劣；駑，粤音奴。鈍，刀刃不鋒利。駑鈍，借指才能平庸，這是諸葛亮自謙的話。
79. 攘除姦凶：剷除邪惡的政權。攘，排除，剷除；粤音羊。姦凶，奸邪凶惡，指曹魏政權。
80. 還於舊都：還，回。於，到。舊都，指東漢都城洛陽。
81. 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：這是我用來報答先帝，效忠陛下的職責本分。職分，職責本分。
82. 斟酌損益：處理事務時，要斟酌情理，有所興革。斟酌，商討考慮，以定取捨。損，除去。益，興辦、增加。比喻做事要掌握分寸。
83. 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：把討伐曹魏，復興漢室的任務，交付給我。
託，託付、交付。賊，指曹魏。效，任務。
84. 不效，則治臣之罪：沒有成效，就治我以罪。
85. 告：告慰、告祭。
86. 興德之言：發揚陛下恩德的忠言。
87. 慢：怠慢、疏忽，意指郭攸之等不能盡職。
88. 以彰其咎：揭示他們的過失。彰，表明、揭示。咎，過失。
89. 諮諏善道：詢問(他們)治國的良策。諮，詢問。諏，諮詢，粤音周。
90. 察納雅言：察，明察。察納，識別採納。雅言，正言。指正確的言論、合理的意見。意指接受正確的意見。
91. 深追先帝遺詔：深刻追念先帝臨終時的詔令。追，追念。遺詔，皇帝在臨終時所發的詔令。《三國志．蜀志．先主傳》注引《諸葛亮集》，劉備在臨終的詔令中說：「勿以惡小而為之，勿以善小而不為。惟賢惟德，能服於人。」諸葛亮的意思是提醒劉禪勿以為犯小過錯問題不大，崇尚賢德，才能令臣民信服。
92. 不勝：不盡。勝，粤音升。
93. 臨表涕零：臨，面對。涕，眼淚。零，落下。
94. 不知所言：不知道再該說些甚麼。
【語譯】
先帝開創統一大業還沒有完成一半，便中途去世。現今三國鼎立，但蜀國貧窮困乏，這正是生死存亡的時刻。然而，侍衛的官員在朝廷之內毫不懈怠地工作，忠貞之士在朝廷之外奮不顧身作戰，這是因為追念先帝的特殊恩典，想要報答陛下。（陛下）實在應該廣泛地聽取各方意見，來發揚光大先皇帝遺留下來的恩德，擴大振作有志之士的士氣。不應該隨便看輕自己，說出不恰當的話來，以致阻塞大臣忠心進諫的渠道。皇宮和朝廷的侍臣和官員是一個整體，對他們的提升、懲罰、表彰、批評，不應該有差別。如果有觸犯法紀，或盡忠為善的，應該交付有關部門確定受罰或受賞，來顯示陛下公正明察，不能有偏私之心，令到宮廷內外的法度不統一。
侍中郭攸之、費褘，侍郎董允等，都是善良誠實、思想純正的人，因此先帝特意選拔他們留下輔助陛下。我認為宮廷中的事務，不論大小，都應先徵詢他們的意見，然後再去實施，一定能夠彌補缺失和疏漏，獲得更多的好處。將軍向寵，品格善良公正，熟悉軍中之事，在以前考驗過他，先帝稱讚能幹，所以大家商議推舉他擔任中部督。我認為軍中的事務，不論大小，都應先徵詢他的意見，一定會令隊伍和睦融洽，使才智出眾和能力較差的人各有任命。親近賢臣，疏遠小人，這是前漢興隆的原因；親近小人，疏遠賢臣，這是後漢衰敗滅亡的原因。先帝在世時，每次與我談論這些事，沒有不對桓、靈二帝(重用群小)而感到痛心的。侍中（郭攸之、費褘）、尚書（陳震）、長史（張裔）、參軍（蔣琬），這些都是端正善良，能以死報國的忠臣，希望陛下親近他們，信任他們，那麼漢室的復興，指日可待了。
我本來是一介平民，在南陽親自耕作，本來只希望在亂世苟且保全性命，並不想在群雄中揚名。先帝不嫌我的地位卑下，不惜委屈了自己，三顧草廬來探訪我，向我詢問當時的天下大勢，使我萬分感激，於是就答應為先帝奔走效命。後來軍事上遇到挫折，在兵敗之時我承擔重任，在危難時刻接受任命，從那至今，已二十一年了。先皇帝知道我辦事謹慎，因此在臨終前將國家大事委託給我。自從接受任命以來，日夜憂愁歎息，恐怕交託給我的事情沒有成效，有損先帝知人之明。所以五月就渡過瀘水，深入到荒涼不毛之地(作戰)。現在南方的部落已經平定，武器裝備已經充足，應當獎勵及率領三軍向北平定中原，我願竭盡平庸之力，鏟除奸惡的國賊，復興漢朝的江山，重返舊都（洛陽）。這就是我報答先帝，效忠陛下的職責。至於在朝中權衡得失考慮取捨，提出忠誠的意見，那是郭攸之、費褘、董允的責任了。
希望陛下將討伐奸賊，復興漢室的重任交給我，假若沒有成效，就請治我的罪，來告慰先帝在天之靈。如果沒有使君主行德政的言論，那就責備郭攸之、費褘、董允等人的怠慢，以顯示他們的過失。陛下也應該凡事慎重考慮，徵詢和選擇妥善的治國方法，考慮採納正確的意見，深深地思索先帝的遺訓。我深受二主的恩德，有無限的感慨。現在就要出征遠離陛下，面對奏表，（激動得）涕淚交流，不知該說些甚麼。
(未完，待續)
文：廖sir、二喬工作室(中文教育)編輯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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